野替愁平找到数原龙友的时候,已经错过了他职业生涯的黄金期了。
他现在是一名业余比赛拳击手。
其实他很早之前就出名了。
野替愁平是前墨田区地下拳击黑市的佼佼者。
没有被打死,没有染上毒瘾,没有赌债,顺利隐退。
他找到数原的拳击会所时,已经被其他地方拒绝了十几次。
没有一个有资质的俱乐部肯收他。
年纪大,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,并且声名狼藉。
数原龙友看了他一眼,他们年纪相仿,不过自己早已退役,对方却刚刚起步准备参赛。
他扶了扶墨镜,问了句,
“你赚了多少?”
野替比了个数字。
“花去哪儿了?”
“医院,家里有人住院。”
“那怎么不干了?”
“去世了,所以不用干了。”
数原扬了扬头,示意他去拳击台上过两招。
拳击教练本想上台,被数原阻止。
数原一边缠手,一边对着场内教练打趣。
“你和他对打,我怕今晚要在急诊室度过了。”
他跨过围绳,拿下墨镜,做出攻击姿势。
“让我见识一下,传说中的地下王者,SWAY。”
就这样,野替愁平成了这家拳馆年纪最大的选手。
数原让他去参加轻量级选手的比赛。
“重技术,轻体力,适合你这种老货。”
他亲自下场训练他。
每天过得枯燥乏味,数原龙友为人强硬果断,对他从不手下留情。
训练之后,他们结伴喝酒吃肉,过不了多久,革命感情就深厚了起来。
他告诉数原来这里的理由。
“家人去世前,还在问我,什么时候能上电视比赛。”
野替苦笑道,“我不知道怎么回答。”
“算是还她和自己一个心愿吧。”
数原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白滨亚岚出现的那个傍晚,是个最普通不过窒热夏天。
他就这样轻快地走入,与周围那么的格格不入。
野替一刹那有些恍神,没有避开数原的出拳,脸上挨了一下。
“你今天怎么回事啊。”
“专心一点。”
转头看到了白滨亚岚。
数原立马跳下拳击台。
“你怎么来了,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到我这里来嘛。”
“咦,我为什么不能来,你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?”
“你这个小鬼”,数原作势要打,白滨亚岚毫无畏惧,笑嘻嘻地迎上去。
“我妈让你周末回家吃饭,你都多久没来了。”
“我在下町和同学逛街,顺便就过来了。”
数原看了看墙上的挂钟,对野替耳语了几句。
“这是我表弟,白滨亚岚。”
“我等一下要去联盟开会,你帮我送他到车站。”
然后不忿地还是对着白滨唠叨了起来。
“叫你不要来,这里离车站很远,又不是安全的街区。”
“你妈就你一个儿子,从小捧在手心。你出了事,谁受得了。”
“好了好了别说了。”白滨捂住耳朵,一副受不了的样子。
“你是我哥,你不是我爹,我们就差几岁而已。”
数原朝他瞪眼,白滨满不在乎地上去摇晃着数原的手臂。
“明天要来哦,我买了新的游戏,我们打通宵。”
“行了行了知道了,你快走吧,到家记得通知我。”
拳馆到地铁站口的路细长狭窄,路灯昏黄幽暗。
野替低着头一声不吭。
“我知道你,你叫野替愁平对不对?”
白滨笑容明亮的没有一丝阴影。
“我哥之前提到过你,说来了个很有毅力的家伙。”
“不过你长得很高,拳击手不是应该都像我哥那么矮吗?”
野替没有憋住,笑出声来。
白滨停住脚步,认真地看着他。
“野替拳手,你长得…很英俊。”
白滨又靠近了一步,仰头细看他,黑色的瞳孔熠熠闪着光芒。
野替的世界突然被调慢了速度,
像是巨大烟火燃放过后出现的眩晕,
他眼前什么都看不见,除了白滨亚岚,
他站在了光的中央。
野替感觉到了周围栀子花开放的瞬间,
纯洁的花瓣舒展开来,肆意散发着甜腻的气味。
他们无声地对视良久。
身后摩托车的发动声惊醒了他们。
剩下的路程谁都没有说话。
白滨亚岚进入车站之前,转身看着他。
他的大眼里充满了不解。
野替愁平苦笑着离开。
他知道白滨亚岚在困惑什么,但是他不会再和他见面,也不会告诉他刚刚发生了什么。
那是命运最爱开的玩笑,从古至今,至西向东,
被叫做“一见钟情”的戏码。
生命中没有一丝阴霾的白滨亚岚不该出现在这里,
更不该遇见他。
“你这样下半场撑不了多久的,实力太悬殊了。”
这是野替愁平晋级赛中颇为重要的一场。
“休息后再让我试试,不要举毛巾投降。”
数原叹口气,走出门去补充水壶中的营养剂。
野替愁平坐在椅子上甩了甩汗水,看到白滨亚岚走了进来,站在了休息室一角。
他用手抹了一把被血汗糊住的脸,向他勾了勾手。
白滨亚岚走了过去,蹲下和他平视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
“吓着了吗?现在的我很难看吧。” 野替拉扯着已经裂开出血的嘴角笑了笑,他的左眼已经肿起,面目全非。
白滨亚岚摇了摇头,“一开始是有点害怕,现在……”
他的杏眼里装满了担心。
倒数五分钟的打铃响起,白滨亚岚准备起身离开。
野替抓住了他的手臂。
“亲我一下好吗?”
“亲我一下,看在我那么可怜的份上。”
戏谑一般地说出,白滨亚岚睁大双眼,吃惊地看着他。
野替很快松了手,
“开玩笑的,脑子被打坏了。”他自嘲地拍了拍头。
白滨亚岚亲了上去。
他的嘴唇温暖盈满,浅啜之后连忙后退,显的慌乱不已。
野替迅速扣住他的后脑,加深了这个吻。
他的嘴角早已破裂,却毫不在乎地碾转摩擦着。
野替品尝到自己铁锈味的血,混和着白滨亚岚甜美的呼吸。
白滨亚岚捂住了嘴,耳朵滴血似的红,逃开的时候还撞在了进门的数原身上。
“他怎么了?着急忙慌的。”
下半场野替竟然转败为胜,教练和助手在旁边狂吼呐喊。
全场都是欢呼的声音。
野替愁平朝白滨亚岚的方向望去,双指放在嘴唇上,一手举起奖牌挥舞示意。
”你小子竟然赢了这场。”
“太不可思议了!”
庆功宴上野替愁平寻找着白滨亚岚的身影。
“亚岚回去了,他明天一早要上课。”
躺在床上的野替愁平闭上眼睛,摸着嘴唇,反复回味着那个吻。
白滨亚岚,白滨亚岚。
他对他的龌龊心思昭然若揭,他是他每日入睡前的意淫。
瞒都瞒不住。
他们趁着赛季休息和数原外出度假,在空无一人的拳击馆里约会。
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接吻。
白滨亚岚的嘴唇早已红肿,被口水浸润的亮晶晶的。
野替再次把它们含进嘴里。
无论亲吻多少次都还是不够。
野替下意识地把白滨亚岚越箍越紧,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来。
分开的时候,银丝牵连,白滨亚岚因为缺氧脸孔泛红。
野替和他四目相对,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情欲翻滚的自己。
“这样下去不行的”,野替把亚岚拥入怀中,“我们不能再见面了。”
送他回家的路上,他们还在保持距离。
到了最后的小巷子里,野替还是忍不住,把白滨抵在了围墙上。
白滨的手指插进了他的发丝里,野替的低喘就在耳边。
一个又一个的吻印在了他的脖子上,白滨亚岚受不了,仰起了头。
衣服被撩起,被野替抚摸过的背脊像被火焰炙烧过一般,烫地让人心跳错拍。
“我们真的不要再见面了。”分开时,野替和他额头相抵,他们都在颤抖。
这是不可能的,他们根本逃脱不了。
野替还是把白滨带回了家。
他对白滨说,现在走还来得及。
白滨咬着嘴唇,摇了摇头。
野兽的闸门终于被打开,在不足十平方的小屋里。
他们的关系被发现了。
数原并没有野替想象中的暴跳如雷。
他靠近野替坐了下来,打开了手边的啤酒。
喝了几口后,似乎整理好了语句。
“我母亲和亚岚的母亲是亲姐妹。”
“她们自小亲密无间,睡同一张床,吃一样的食物,接受相同的教育。”
“彼此的分叉点,是从我母亲认识一个男人开始。”
“她们从那一点开始,人生变成了两条射线,越偏越远。”
“我并不觉得你有哪里不好。命运给予我们的东西不多,我们也挣扎地活了下来。”
“只是亚岚…”
数原没有说下去,递给了野替一张门票。
“你去看一眼,再决定是否要成为所爱之人,命中的劫数。”
野替从未踏进过大学校园。
和想象中一样,这里果然是象牙塔一般的存在。
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蓬勃的朝气,没有一丝苦涩。
野替在学生的指引下,找到了音乐厅。
巨大的金色穹顶横跨两端,柔和的灯光包裹着整个大厅,散发着圣洁的光芒。
即将演奏的学生们带着乐器陆陆续续地坐到位子上。
白滨坐在指挥台右手边的第一排,和旁边的同伴笑着说着什么。
指挥的挥棒舞起,白滨挺直了背,细巧的手指搭在琴弦上,手腕抬起,大提琴抵在两腿之间。
他神色端正,聚精会神地演奏着,光晕照在了白滨身上,宛如天使一般。
野替泪凝于睫。
他想到了数原的话。
“我六岁见到亚岚,折断了他的琴弓,他对我说…”
“你力气好大,是因为一直吃菠菜吗?”
”妈妈说要多吃菠菜才会有用,但是我不喜欢吃菠菜。”
数原至今回想起那张皱起的脸,还是笑出声来。
“亚岚是个普通人,他值得拥有一个普通人的人生。”
“一个没有波澜,安静平祥的人生。”
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已经到了尾声,哀伤的慢板持续地施压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野替藏在黑暗中泪流满面。
“我去联盟开过会了,有人打小报告。”
“翻出你之前的黑历史,联盟也没有办法。”
“奖金还是照旧给,只是…如果你执意要继续打比赛下去,记者会闻风而来,到时候…”
“就当我是个自私的人,如果你和亚岚的关系被报道,他们一家的头像,住址,信息都会被印在小报的夹页内…”
“我恳求你。”
“我恳求你,愁平,放弃吧。”
“放弃他吧。”
乐章进入尾声,大提琴演奏着悲怆的曲段,仿佛预示着一场葬礼的结束。
野替最后远远地看了一眼白滨亚岚,转身离开。
五年后,伦敦下城的一家拳击酒吧。
沉默的店主穿着制服亲力亲为,店内人声鼎沸。
店员和顾客都很喜欢这个不爱笑又耐苦的东方男子。
食物一流,环境整洁,又精通拳击,很多专业选手都会过来捧场。
他每天工作15个小时以上,比任何手下都勤力。除了睡觉之余,就是呆在房间里听音乐。
唯一的嗜好就是购买大提琴和古典乐相关的音响制品。
他忧郁的神情,配合着伦敦常年的阴雨。
那天还未开始营业,店门被小心地推开。
店员抬头,裹着雾气和细雨进来的是个漂亮的黑发男子。
店主和他四目相对,空气似乎凝固滞停。
陌生男子讲着异国的语言。
“我存够钱了,而且拿到皇家音乐学院的通知书了。”
“野替愁平,我们可以在一起了。”
Love's not Time's fool, though rosy lips and cheeks
Within his bending sickle's compass come;
爱不受时光愚弄,纵然容颜易老,难逃时间镰刀的挥舞
Love alters not with his brief hours and weeks,
But bears it out even to the edge of doom.
爱不随时光的流转而改变,它会抗争,直到天荒地老
If this be error and upon me prov'd,
I never writ, nor no man ever lov'd.
老天作证,如果我说错了
我将永不写诗,也无人爱我。